拆字摊上,一簇人儿围绕着。阿毛哥与阿萍哥,走上去看时,只见环绕着的,都是些乡下人。桌子上的一块小水牌上,写着“隔夜算命”四字。那戴破帽子的先生,叫着道:
“能知父母存亡,能知弟兄几位。”
其时就有一个人走上去算命。
“你父母全不全?”
“爸爸妈妈都死了。”
“你弟兄几个?”
“两个!”
其时那算命先生,便从他身边,取出一个信封来,把它拆开,里面一张纸上,写着十四个字:
“父无刑克母现在兄弟桃园折一枝”
那算命先生对那人笑嘻嘻的:
“不是我早已给你算出来了么?”
他再提起红笔,把这十四字圈一圈断,便成:
“父无,刑克母,现在兄弟桃园折一枝。”
搁下笔来,又说:
“你父亲没有,母亲克死了,弟兄二人。桃园三弟兄,折去一枝,不是只剩两个么?灵不灵?我昨天就替你算出来了。”
说罢,将信封与纸,一起授给他:
“你不识字,可以拿去问问识字的人。”
他算罢一命,第二个又来了。
“你父母全不全?”
“爸爸在世,母亲是已经没有了。”
“弟兄几个?”
“四个。”
“好,我都知道。”
他再拿出一个信封,拆开来,又是这十四个字,他又用红笔一圈,便成:
“父无刑,克母,现在兄弟桃园折一枝。”
他把纸授给那人:
“你不识字么?我告诉你:上面写着:父亲在世,母亲已死,弟兄四个。三弟兄加了一枝,不是四个么?一点也不会错。”
一个算完,第三人又来了。
“你父母全不全?”
“父母双全。”
“弟兄几个?”
“只有一个。”
“好,你看罢。”
他拿出第三封来,拆开来,还是那十四个字,他用红笔一圈,便成:
“父无刑克,母现在,兄弟桃园折一枝。”
他放下笔来:
“你父亲在世,母亲也在世,兄弟只有你一个,好比桃园之中,单单折了一枝。”
其时观看的那些乡下人,虽不明白他写些什么,都觉得他算得很灵。算过的人,很尊重地拿了那张纸,打算回去请教识字的人。
阿毛哥跟阿萍哥,看到这里,也就走了。
“虽然是骗骗那些不识字的人,倒也亏他想出那种万能的妙句来。”阿毛哥说。
“我看见在城隍庙那边,也有一个隔夜算命的,那真灵验。他连姓名年岁,住居的地方,什么都可以知道,那才是真的隔夜算命。”
“我不信。总而言之:那些走江湖的,都不过是骗骗人。”
“不!我可以领你去看。包你一看,也会佩服他。”
“好,我就跟你去。”
二人走到城隍庙的那条大街,只见一间小小的房屋,一位算命先生,朝西坐着。这一间房子,用板壁一隔为二,外面是算命的地方,里面,大概是卧室。算命的桌子,左面靠在那板壁上。这时候,围着观看的人,也着实不少。他正跟一个青年问答着:
“你尊姓大名?”
“敝姓方,名大年。大小之大年岁之年。”
“今年几岁?几月几日,什么时候生的?”
“今年三十八岁,七月十五日子时生。”
“父母都在么?”
“父亡母在。”
“兄弟几个。”
“五个。”
“妻房怎样?”
“现在是续娶的了。”
“子女几个?”
“两个女孩。”
“府上什么地方?”
“太平桥三号。”
算命先生问到这里,便向观众道:
“诸位!这位先生的话,你们大家都听得了,请你们记着。”
他说罢,把里面的抽屉一开,伸手进去,摸出一个信封来。算命先生把信封扯破,丢入字纸篓中,然后展开里面一张纸来。大家看时,只见上面写着:
姓名、方大年
年岁、卅八岁七月十五日子时生
父母、父亡母在
兄弟、五个
妻、、续弦
子女、女二、
住址、太平桥三号
下面,还有一大篇,都是断的吉凶祸福,也说不出灵不灵;不过上面那几项,竟引得观众们个个咋舌。
“你看怎么样?”阿萍哥问阿毛哥。
阿毛哥不做声,兀自东看西看,似乎不注意那神秘的算命先生,反在观看那室内的装修。
“我打算也要算一命,你赞成么?”阿萍哥见阿毛哥不响,又这么问一声。阿毛哥对他笑一笑,似乎不反对。
“先生!”阿毛哥忽然向算命先生启口。
“你要算命么?”先生反问。
“不!这里有小便处么?”
观众都笑了。
“有的,你到后面那个小天井里去。”
阿毛哥点点头,进去解手了。阿萍哥当然上去算命了。
“贵姓大名?”
“姓白名萍,黑白之白,浮萍之萍。”
“今年几岁?何时所生?”
“二十九岁,三月廿八日卯时生。”
“父母都在么?”
“父在,母亲,是继母了。”
“兄弟几个。”
“三个。”
“妻房怎样?”
“花烛。”
“子女几个?”
“一男一女。”
“府上那里?”
“龙门路九十号。”
问到这里,那算命先生,照例说:
“诸位!你们牢记着这位先生的话,我早给他写好了。”
说罢,把左面抽屉一开,又摸出一个信封来,照例扯去信封,展开一张纸来,大家看时:
姓名、白萍
年岁、七十九岁六月六日戍时生
父母、父亲三位、母亲一口
兄弟、舍弟江南死、家兄塞北亡
妻房、业已嫁与王老五
子女、一子一女非我亲生
住址、阎王路奈何桥畔
大家看到这里,已哈哈大笑。阿萍哥气得颜面充血,举起手来,就拿算命先生一记巴掌。那算命先生看了这一张纸,也吓呆了,吃了一记巴掌,他回转身要想向卧室中逃去。
不料恰巧阿毛哥从他卧室中出来,两人撞了个满怀。
李阿毛笑嘻嘻地说:
“先生!你的伙计请假,所以我代他办公了,哈哈哈哈。”
这时候,阿萍哥跟观众们,一齐到里面去,只见房内,有一男子,绑在椅子上,口中塞着一团棉花;嘴上,也用手巾缚着,面前有一只桌子。他本来坐在里面,听了外面的问答,用笔填写的。大家又发见板壁上一个洞,可以通到外面桌上的抽屉中。
于是大家恍然,也不去追究那走江湖的,都走了。
阿毛哥与阿萍哥到了外面,阿毛哥说明似的从身边取出一个信封来,给阿萍哥看:
“他这封信,也很巧妙,背面有一扇门,好像门上门帘,里面那张纸,折叠好了,恰巧把姓名年岁父母等等几项,露出在纸门之中,所以他只要填写,用不着启封,也用不着再封,因此,那算命先生拿出来时,也不能好好地启封,只好乱扯一阵,才没有破绽,你说好不好?”
阿萍哥很不快:
“你太恶作剧了!怎么可以说我有三个父亲,还说我老婆嫁了王老五!该死该死!”